这一刻,铭记荣誉。
这次为什么是莫言?就是一个意外的选择,还是真正实至名归?本报记者昨天第一时间独家专访了中国目前最前沿的几位文学评论家。
他们总体的观点是: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来看,莫言的文学最符合西方人的文学标准,他也是最坚定自觉地使用西方文学手法来进行创作的中国作家,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莫言的获奖本质上只是西方文学界对中国文学的一次选择。这并不意味着,莫言由此将成为中国文坛的第一人,他将和他的同道们一起为振兴中国当代文学而努力。
记者 郦亮
■叶匡政 著名评论家
“他是少有的具有精神和语言独创性的中国作家”
究竟什么是好的文学?很多中国读者会说,故事最好看的小说就是最好的文学。著名评论家叶匡政昨天对本报记者表示,在西方,中国人的这一标准早已过时。“随着西方宗教的衰落,越来越多的作家认为应该以文学去影响人们的生活。而要‘影响’,首先文学就应该对人类的精神具有启示性,另外,必须在语言的独创性方面能作出新探索。”诺贝尔文学奖对优秀文学的定义也莫过于此。
耐人寻味的是,因为中国作家的大部分作品是在中国销售,所以很多中国作家的文学取向就比较投中国读者所好,一味追求故事的好看(尽管未必有多好看)。叶匡政对本报记者说,莫言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跳开了这一“中国的标准”,而更早地投入到了“世界的怀抱”,他是一个具有世界眼光的作家。
首先,叶匡政说,莫言的代表作《红高粱家族》就是一部探索时代精神的作品,向世界的人们展示了中国农民的那份原始生命力,在人类精神的探索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而这部作品的语言也异常清新,绝不同于当时绝大多数中国文学作品的语言。也就是说,在遥远的1986年,莫言的作品在精神层面与语言层面已经达到了西方的高度。
这一有意向西方文学标准靠拢的努力,莫言几十年也不曾中断过。“莫言是一个很努力的作家。”叶匡政对本报说,“到了写《檀香刑》,他又吸收了家乡传统戏曲‘猫腔’的形式,对自己作品的语言进行了改革。而到了《生死疲劳》,他又不多见地展现了政治对于农村的改变。”总而言之,在叶匡政看来,莫言能获得诺奖,是因为他是中国作家中最符合西方文学标准的人,“我以前就说过,如果中国作家能获得诺奖,那也应该是莫言。”
■余中先 《世界文学》主编、著名翻译家和评论家
“莫言进行的是最具现代意义的写作”
《世界文学》主编、著名翻译家和评论家余中先长期关注国际文学的发展。昨天在接受本报专访时,余中先表示,以国际视野来看,“在中国,莫言进行的是最具现代意义的写作”,所以莫言的获奖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余中先告诉本报,为什么之前中国作家很难进入诺奖评委视野,这主要是因为中国的文学总是在塑造那些“英雄式”的人物,“这些人物大多比较单调,片面,扁平,西方人根本不接受这种写法。”
莫言的出现却让西方人耳目为之一新。“我们暂且忽略语言不说,因为西方看到的莫言作品都是翻译过来的,他本身的语言已经发生了改变。”余中先说:“但是莫言笔下的人物、故事、情感和心声,确实是以西方人能够接受的方式写出来的。比如小说的结构,人物的设置,文字的形式等等,都是接近西方式的。”
“现代意义的小说,其实就是欧洲人的小说。诺奖评委绝对不可能接受中国的《三国演义》,尽管这种小说在中国很有名。而这一点,莫言在西方赚了很高的关注度。”余中先提醒本报记者注意,其实有一点可能是很多人都会忽视的,那就是无论是《红高粱家族》,还是《生死疲劳》,以至最近的小说《蛙》,莫言的笔触从来没有离开过描写中国农村,描写他的家乡山东省高密县。
在余中先看来,每个国家的文学在世界上都有一个意象,“谈到法国文学,人们就会想起时尚的巴黎;谈到俄罗斯文学,人们就会想到《静静的顿河》里描写的那种场景;谈到中国文学,人们都要看中国的农村。”余中先认为,莫言的小说正展现了中国农村的某些侧面,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叶开 《收获》编辑部主任、莫言好友
“其作品植根传统文化,又有国际视野”
《收获》编辑部主任叶开与莫言熟识多年,还写过论述莫言作品的专著。昨天,叶开对本报记者说,莫言获得诺奖并不让人意外,因为他的作品早就被翻译成十几国文字,具有世界的知名度。叶开认为,莫言成功就在于他的作品“深刻植根于传统文化,又具有广泛的国际视野”。“莫言的作品展示了很多人类共通的价值,比如人道主义,这样他就打通了整个世界。”
■李建军 著名文学评论家
“他的作品符合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想象”
对于这一点,著名文学评论家李建军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国际视野”是真,“传统文化”可能有点牵强。“什么是中国的传统文学呢?中国的传统文学讲究含蓄、内敛、精美和婉约。莫言的作品可不这么写,他用得最多的是魔幻、夸张,内容上有时也会涉及血腥和暴力。这一套都是西方文学的路子。”
李建军认为,无论如何,莫言的得奖都是因为他的作品符合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想象。“因为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之间存在隔膜,其实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对中国并不了解,他们对中国一直存在误读。”李建军说,中国作家中作品真正反映“中国性”的有汪曾祺和陈忠实等作家,但因为他们写得过于“中国化”了,倒反而很难进入西方人视野。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件事,仅仅是一个事件而已,对于中国文学的独立发展,并不会产生太多深远影响。”李建军对记者说。
》近五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及主要作品
■2011年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授奖声明形容他的作品“简练、细腻,充满深刻的隐喻”。他自1958年起,他陆续发表《路上的秘密》《完成一半的天堂》《给生者与死者》以及《悲伤贡多拉》等诗集。
■2010年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略萨第一部享誉世界的作品是他196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城市与狗》。其他比较著名的作品还包括《酒吧长谈》、《世界末日之战》、《公羊的节日》等。
■2009年德国女作家和诗人赫塔·米勒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称,米勒的作品兼具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率直,描写了一无所有、无所寄托者的境况。1982年其处女作、短篇小说集《低地》出版。其他作品有《河水奔流》、《行走界线》与《那时狐狸就是猎人》等。
■2008年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授奖声明称,克莱齐奥将多元文化、人性和冒险精神融入创作,是一位善于创新、喜爱诗一般冒险和情感忘我的作家。克莱齐奥是20世纪后半期法国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代表作有《诉讼笔录》、《寻金者》、《罗德里格岛游记》等。
■2007年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50年,她发表了第一部小说《青草在歌唱》。莱辛由此在文坛崭露头角。其他作品包括《暴力的孩子们》、《金色笔记》、《黑暗前的夏天》、《第五个孩子》等。据中国日报报道
》各方声音
严锋(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科普杂志《新发现》主编):在此激动人心的时刻,我首先想到的是伟大的80年代,和那个时代星光灿烂的作家群体,莫言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莫言的创作,一直坚持着从那个时代觉醒的人道意识,民间立场,悲天悯人的情怀。
潘石屹(SOHO中国董事长):多年前,我请莫言吃饭,吃云南菜。正吃饭时,莫言接到从日本打来的电话。《檀香刑》要翻成日文,日本编辑发现‘凌迟’的500刀,书中少写了3刀。让莫言在小说中再加3刀。这是我难忘的一幕。再次恭喜莫言。”
朱伟(《三联生活周刊》主编):祝贺莫言获奖,说明瑞典文学院认可了他对中国人生存方式,中国之人性的剖析深度,这是对中国文学辨识度的承认。从八十年代以来,这是茣言每年不遗余力的成果,有作品的广度,才有作品的深度。
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莫言获奖是诺贝尔委员会的一个大战略,可以看出诺贝尔委员是从全球格局和视角下考虑看待这个事情的。这次获奖可以视作是诺贝尔委员会对中国崛起的肯定,是对中华文明、中国成就的肯定。
霍建起(导演,与莫言合作过电影《暖》):他善于用文字把对家乡的感受表达出来。作品有独特的魅力。莫言是个很低调的人,在奖项这些方面。得了当然好。但得奖与否跟很多因素有关,他也该获奖了。
刘明清(中央编译出版社总编辑):从出版者角度看,或可以预言:莫言不会因为得了诺奖而使其作品大火大卖,最多可能只是比原先畅销一些而已,而且很可能是短命的。中国读者很聪明很实际,他们仍然会追逐自己值得追逐的好东西。所以,最火最长久畅销的还会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余华的《活着》,龙应台的《目送》。
毛维杰(莫言文学馆馆长):莫言老师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他说获奖不代表什么,中国有很多优秀作家,也都被外界认可,不只是他自己。下一步,仍然会把精力放在新作的创作上。
许开祯(著名作家):不只是莫言,中国还有为数不少的作家,其作品的影响力和坚守的文学精神,都能配得上这个奖项。但,作家不能以获奖来证明自己,中国文学也不能靠获奖而走向世界。文学的安静与从容与某些奖项的喧哗与浮躁是相悖的。我个人期盼莫言或其他中国作家比如贾平凹、余华等获得此奖,但我不赞同把中国文学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奖项上。莫言获奖,只能说他配这个奖,莫言不获奖,也不影响他在中国文学甚至世界文学中所占的地位。
记者 杨汶 整理 |